阿青在吗

我不在

【团孟】亡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有一亡夫,众人唤其为死啦死啦,自述大名龙文章,实则真名孟大孙。

大名是他捡来的,另外两个是一个坏瘸子给他取的,坏瘸子名叫孟烦了,自称小太爷,众人又管孟烦了叫烦啦,有的不认字,有的图省事,烦啦在收容站时总因为渣子们“烦啦烦啦”地叫而烦恼,后来他不再烦,因为烦啦发现自己拥有很多很多爱,尽数来自三千个死人,但他也不再自称小太爷,因为有三千个人死去。

我叫孟烦了,祭旗坡炮灰团团长的副官,传令官兼参谋,我的团长,死啦死啦;后来我成了团长,因为我的团长死了,死于他的理想,我的上师成了虞啸卿,我提着我的团长可怜的理想继续上战场,我不得不违背他的理想:他说西进就是家,可我没法不北上。

死啦死啦死后虞啸卿把我留在了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虞啸卿坐在书桌前,旁边站着麻木的我,“但我该替他照顾好你。”

我明了,虞啸卿这是把我当成死啦死啦的遗孀——虞师座一向精明,早就察觉我和死啦死啦那点见不得光的感情。

我点头离开,走远一点坐在台阶上,遗孀就遗孀吧,死啦死啦到死都不让人安宁,他有把黑说成白的本事,也能让你甘愿第一个冲上去送死,我心甘情愿地做替他守魂的未亡人。

好狗肉,我和你弟兄老早就同命了,你记着。

我扔给狗肉一块肉,狗肉瘸着腿过来。

虞啸卿走到我身边:“它也受伤了?”

狗肉是死啦死啦临死前托孤给我的,所以一向眼里揉不得沙的虞啸卿特许狗肉和我两个瘸子留在他的师部。

我:“狗肉是条好狗。”

虞啸卿:“好名字。”他转身离开,我想他本要说些什么的,他总是忙,说这样能让自己不会胡思乱想,于是我也给自己找些事忙,却发现忙的那些事都是死啦死啦做过的事,我没法不胡思乱想——近乎疯狂地思念一个死人。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有天我发现我看得见死人。

那时我在向虞啸卿索要物资。

“怎么你也来要?”虞啸卿皱着眉看我,“和你的团长一个德行。”他有些怨念,就像跟大人去菜市的小孩不懂大人为什么要和菜贩打价钱——他的家境足够好。

很快他又改口,或许他意识到他不经意间冒犯了一个死人,同时也让一个活死人心痛:“我给你的物资足够多了。”

我不能否认,我的团实在是算得上师部物资最充沛的一个团,只是我在祭旗坡被死啦死啦耳濡目染来的破习惯让我想要更多。

死啦死啦:“多要点没错的,又不是每天都能吃饱。”

死啦死啦第一次出现在我身边,我刚要狡辩的话语随之哑然,死啦死啦冲我挤眉弄眼,于是我学他的话。

虞啸卿也哑了火,许久他才开口:“你还真像你的团长。”

我抬头去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嬉皮笑脸地咂摸着虞啸卿书房里的物件,听了这话又用哄小孩的语气:“听见没?烦啦,把死人活在你身上啦。”

这是对我说的,我没必要念给虞啸卿听,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虞啸卿无法:“先出去吧。”

于是我离开,死啦死啦试图拿走虞啸卿挂着的书画无果后也跟随我离开,他倒成了我的副官。

我不爱晒太阳,所以坐到阴暗的一个角落。

我:“小太爷都快把您忘了。”

我又嘴贫,我总爱在他面前嘴贫。

死啦死啦也坐下来,又试图拽我的头发,这也是徒劳,只起到一点让我心头发紧的作用。

“嘴硬的瘸子,”死啦死啦微笑,“你不会忘了南天门的三千个人。”

我又被他说中,便同他一起笑。

死啦死啦:“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这么对虞啸卿笑的?”

我闭上眼:“我哪敢呀,我怕您一生气把我带去阎王爷那呢。”

“在和谁说话?”虞啸卿突然地出现,这让我连理由都难找,于是我只好回答。

我:“我的团长。”

虞啸卿一定疑心我是疯了,但他懒得管我的疯言疯语:“我需要你帮我规划北上的作战路线。”

我木讷地点头,而后他离开,我转头寻找死啦死啦,他从门后跳出来。

死啦死啦:“烦啦,本事很大嘛!”

我:“他看不见您,您躲他干嘛呀。”

死啦死啦:“看见虞师座,脸疼。”,他作出捂脸动作,我白他一眼。

“三米之内,跟我去找虞师座。”我命令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识趣:“得嘞,长官。”


我进入书房,身后跟着只有我能看见的死啦死啦。

虞啸卿似乎哭过,但很快就收了他过于悲伤的情态。

“孟团长,”我至今还不习惯团长这个身份,显然死啦死啦也不习惯,他凑上来扒我的衣领,“你说你看得见龙团长,”虞啸卿这话让我一惊,“请他一起看吧。”,他放了一张地图——一张标明北上路线的地图。

我担忧地寻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无奈地坐在我身旁:“告诉他,承师座的意。”

我一字一句传达给虞啸卿,我又成了死啦死啦的传令官。

虞啸卿点头:“你老哥在,我也安心。”


后来的一个时辰,虞啸卿每指一处死啦死啦就否认,连带一串“不行不行”,并附上一些充分理由,炮灰们最爱看精锐们吃瘪,我也一样,于是我扮演了最称职的传令官,连死啦死啦夹带的脏话也转述给虞啸卿。

虞啸卿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拿个死人没办法。

虞啸卿:“我知道你不愿意北上,何必这样幼稚。”

我看向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师座,何必与自家弟兄自相残杀。”

虞啸卿再不说话,他又显得悲伤,于是我知趣地瘸着退出去。

“哎哎?”死啦死啦叫住我,他还没有走的打算,“走什么呀,我还有话和虞师座讲。”

我只好满足他老友叙旧的愿望,顶着虞啸卿悲伤至极的面容坐下来。

我:“我的团长说,他还想和您聊几句。”

虞啸卿点头。

我做好传话的准备。

死啦死啦:“麻烦虞师座照顾好孟烦了,别让他死了。”

我怔愣。

死啦死啦:“他总想寻死,以为这样就能和死人们在一起了,他错了,死人们活在他身上了,他活得不错。”

我几乎要哭。

死啦死啦:“他很想我,可他嘴硬,他是我可好的副官,辛苦他为我守魂。”

我怀疑他诚心说给我听以让我哭的这样难看,在虞啸卿面前丢脸。

最后我抹了把脸:“龙团座说,望您保重身体,切勿过度劳累。”

死啦死啦坏笑着喃喃:“死瘸子。”

虞啸卿没说什么,只有挥手,于是我离开。

那天下午死啦死啦喋喋不休地给我讲故事,说在那边,兽医找着他儿子啦,要麻和豆饼又成了大哥小弟的关系。

“那你呢?”我问他。

死啦死啦:“你活得蛮好,我也蛮好。”

我不理他,我知道他的孤独有多孤独。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一个月后,我带领我的团出发,我很少再看见死啦死啦,我终于忙得很少想起死啦死啦,出发前我得空想他——他说西进,我与他背道而驰。

我带上狗肉,钻进坦克,死啦死啦出现在身旁。

我听着外面炮轰,死啦死啦声音不大地说风凉话。

死啦死啦:“烦啦,坦克挺气派嘛。”

我把狗肉塞到角落,它冲着死啦死啦狂吠,死啦死啦便伸手要去摸它,又想起自己摸不到,于是堪堪收回手。

“黑豹,瘦啦。”我听见死啦死啦说,“都快认不出来啦。”

我:“狗肉也老啦。”

我钻出坦克,狗肉留恋地看着死啦死啦,随后跟我窜出去。

我闭眼倒数三二一,死啦死啦随之消失。

对方势头很猛,如死啦死啦所言,他们很年青,我几乎有缴枪投降的想法,可还是驾车逃跑,死啦死啦又出现。

死啦死啦:“哦豁,会开车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招呼狗肉上车,“你要劝我投降对吧。”

死啦死啦许久才开口:“烦啦,你都有白头发了,你才多大?”

我心一慌,车便撞向路边,一个小孩张牙舞爪地威胁着我,我点头说好吧,我当着死啦死啦的面脱下衣服来,但很快死啦死啦又消失。

我被俘虏的路上,死啦死啦再次出现。

我想起他说我头发发白,于是也打量他:“您也不年青嘿。”

死啦死啦笑:“我说过了,打一年仗要耗费十年的精力。”

我只好认同。


我成为俘虏,七连的第六百名,我看见阿译,随后目睹阿译的死亡,死啦死啦再也不出现,我终于成了炮灰团最后一个未亡人,我朝着怒江的方向磕头,于是有几个兵问我在干啥。

我:“磕头,给我弟兄。”

我又朝祭旗坡的方向磕头,又有几个兵问我。

我:“磕头,给我团长。”

我最后朝南天门的方向磕头,还有人问我。

我:“磕头,给三千死人。”

这晚上我磕了三个响头,三个响头磕给不同的人,三个响头来源同一个人,我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守魂人,做他的未亡人。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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