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孟丨谈孟】不留我
龙团座/谈子为×孟烦了
我坐在阁楼里看月亮,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狗肉的头——它已经很老了,连抬起头来回应我都显得笨重,死啦死啦留给我的遗物很快会只剩一个外号,他死前向我托孤,我真对不起狗肉,跟我十几年还是这样瘦。
我:“狗肉狗肉,好狗肉,好伙计,到那边见着死啦死啦帮我说几句好话,告诉他,让他赶紧带我走吧。”
带我走,又要打仗,我多想你。
我:“你出现吧,小太爷给您当排头兵都没问题。”
他不出现。
因为没有牵挂,活死人孟烦了一身轻快地上了前往朝鲜的火车。
我又往南。
真该多带点衣服,我看着后两节火车想。
我是七连第六百个兵,第六百个兵身上活着三千个死人,第六百个兵的连长叫伍千里,他对我算得上说过几句话,若死啦死啦在,他会很快和伍千里做成朋友。
伍千里:“孟烦了,烦啦!”
我心里一颤,瘸回队伍里,我敬礼。
我:“第六百名,孟烦了。”
伍千里点头,我扭头站回人堆,人堆后藏着死啦死啦,我至死都将记念他。
我旁边的兵叫伍万里,伍千里的弟弟——或许他家起名讲究个十百千万,他用肩膀拥我。
伍万里:“唉,你看,谈子为。”
我:“谁?”
伍万里:“雷公他们说他是打不死的英雄。”
我:“我也打不死。”
伍万里:“那你也是英雄。”
我不搭茬,伸出头去看英雄,然后缩回头来紧闭双眼。
伍万里:“你咋啦?”
没事,我又出幻觉啦,十几年了,死啦死啦再不出现,可他又出现,偏偏在要打仗时出现,别出现,我们不是打共党,要去打美国佬,别总让我牵挂你——出现吧,我太想你。
我数“一二三”再睁眼,伍万里这小子已经跑出去,我也跟着出去,我不得不把目光再转向谈子为,于是死啦死啦又出现,没有消失,如果在十年前死啦死啦突然出现,我会咬他,扑他,发狠地打他,可已经太晚了——我只是近乎平静地上去面对他。
我不再年青,但我永远不再逃离我的团长。
我:“报告,七连第六百名,孟烦了。”
谈子为用眼神询问伍千里,伍千里忙着抓伍万里,没说几句话。
伍千里:“之前俘虏来的,是个好兵,很会打仗。”
谈子为:“看得出来,是个好兵。”
他又转过头来问我。
谈子为:“腿上有伤?”
他把脸皱在一起,因为这话,我没法不想起死啦死啦,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长相,我疑心如果死啦死啦还活着那么他会比现在的谈子为更威风。
我:“有,鬼子拿刀扎的。”
谈子为:“没治好?”
我:“有人给我找了医生,他说仗打完把我的腿治好。”
谈子为:“仗很快就打完。”
我:“死了。”
谈子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装出来对战友的思念非常真。
但我接着说。
我:“您见过他吗。”
谈子为:“谁?”
我:“龙文章,不对,他的名字我不知道。”
谈子为顿住了,风太大,他示意我跟着到一个躲风的地方,并让我继续说。
我:“我之前属于国军,他是我的团长,死于国军某师长,不,死于他的枪,我的火柴,死因,师长让他去杀共党。”
我头一次将我的团长和我的团的故事讲给外人,吞吞吐吐,仿佛蛇屁股和不辣就坐在身边等着看我的笑话。
谈子为听完,异常地沉重。
谈子为:“他很伟大,是我敬佩的军人。”
我:“他长得跟您很像,我,我很想他。”
我一阵羞赧——衣角已经快让我揪破了,我急于离开。
谈子为:“跟着我吧,暂时,我允许你在我连队,但要三米之内,不要乱跑。”
我听见三米之内,我不能不心痛,我哭的泪流满面,筋疲力尽后跪在地上。
谈子为:“走吧,该走了。”
我爬起来跟在他后面,瘸着离开这地方,在他三米之内,我回头看,蛇屁股和不辣坐在那里嬉皮笑脸的,烦啦,你又相思喏。
我们很快抵达,冰天雪地的,我裹着厚棉衣都感到刺骨的冷,谈子为站在我身边。
谈子为:“冷?”
没人理他,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和我说话,于是我又局促起来。
我:“嗯,太冷了。”
谈子为:“你不是北方人?听你口音像是北方的。”
我:“是北方人,北平人,但没再回过北平。”
谈子为看出我烦,他只嘟囔一声后不再说话。
谈子为:“老烦什么呀。”
我听清了,因为我就在他三米之内。
我:“我该回连队了,连长。”
谈子为:“注意保暖。”
我:“谢谢连长。”
我瘸着离开他,回到七连。
这一仗会打得很惨,这场仗会赢,可我们会输,我想起麦师傅,他有时像我一样怨天尤人,更多时候则是满头疑惑地研究我和死啦死啦奇怪的相处方式。
又想起他来,死啦死啦。
和谈子为在一起的几个小时,我没想过死啦死啦一分一秒,我不知羞耻地把谈子为当作死啦死啦,并把我对死啦死啦见不得光的那些思念都托付在谈子为身上。
别怪罪我了,我很快就去陪你。
我回到连队,挑了个地方坐下来,雷公注意到失踪许久的瘸子终于归来,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过来,晃悠着像迷龙一样——迷龙如果还活着也该是雷公这样的岁数了。
雷公:“干啥去啦?”
在许多次我将要把雷公当作迷龙时,我就会悲哀的发现雷公是个山东人——他注定不会是迷龙。
我:“走错连队了。”
雷公哼哼,递给我一杆枪,我接过来,再次感叹这枪比我在祭旗坡时候使的还要烂,但我也只有接过来。
枪响,我们跟着伍千里爬上山顶,炮火轰得厉害,黄衣服们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飞溅一点红,我依然幸运,我还是活着,我这条贱命有迷龙的好运气,有兽医说不清的怨言,有死啦死啦的疯癫,可没有不辣的乐观,没有阿译的理想。
我太想死,于是不再跑了,可谈子为提起我的后衣领,瘸子就被提着跑。
谈子为:“你不想活啦?”
我真想告诉他,他这样问我时真像我那位故人。
我:“我该死。”
谈子为把我拽到安全的地方,将我扔在地上,他把脚蹬在我身旁的土坡上。
谈子为:“但你现在不该死。”
哦呵,更像了。
我便再度拾起尘封十几年的副官身份,我身前站着我的团长。
我:“是。”
谈子为把我提起来。
谈子为:“走吧。”
枪声已经停歇。
我在烟雾后出现,指导员看见我便跳过我的名字,在下一个名字上画个红框,伍千里夺过他手里的本子,他哭得厉害,我看见人们围着雷公,大概雷公死了,我庆幸没亲眼见证雷公的死亡,因为我悄悄地把他当作迷龙,尽管他来自山东。
谈子为晃悠着出现,伍千里和他见面高兴地上去拥抱——我就说死啦死啦会跟伍千里处成朋友的。
伍万里嚷嚷着打不死的英雄,谈子为撒了伍千里又去搂过伍万里,那姿势使我更疑心谈子为是不是死啦死啦转世。
大爷的,这孙子转世也太快了。
恐怕谈子为听见我骂他,他转身向我这来,他站住。
谈子为:“我很像,那人?”
我:“很像。”
谈子为:“知道了。”
他离开。
我又跟着伍千里的连队走。
我和谈子为再见面是在一个山洞里,死了很多人,我偷摸观察谈子为,发现谈子为也看我。
确认谈子为没受伤后,我转过头来。
又有很多人死了,可我身上有三千座坟,伤心程度不比他人,我无法为他们痛哭。
可我听见一个兵喊“连长受伤了”,我去看伍千里,发现伍千里奔向谈子为。
我慌了,我不希望死啦死啦的出现会这样短暂。
我也去扒谈子为,可他周围有了一圈人墙,谈子为越过人墙看我。
谈子为:“都出去吧。”
人们出去,人们进来,因为他们发现有个叫孟烦了的兵跪在谈子为身旁痛哭。
我太难过,也没心力解释我在为谁痛哭——为谈子为,或为死啦死啦。
谈子为:“都出去。”
于是有人拽我。
我:“我就说一句话。”
我挣扎。
于是人们又出去。
我:“你太像。”
谈子为:“他是你什么人。”
我:“战友,团长,长辈。”
谈子为揉我头。
谈子为:“你不错,但我不是他。”
我点头,伸手摸他那已经被打穿的腰部。
我从他腰后掏出支枪。
谈子为:“你又要死。”
我:“你是谈子为。”我把你当死啦死啦。
我:“你是连长。”我把你当团长。
我:“我的团长死前让我试着把死人活在我身上,我累了,死人们也累了,我答应过我团长,我和他同命。”
谈子为不再阻止我,我为他唱一首莲花落。
别留我啦,别留我。
我开枪,我和谈子为一起死去。
人们涌进来,他们喊:烦啦,烦啦死啦。
烦死啦,我俩再被人一起提起,我似是笑了。
团座团座,您别介意,别生气,我就来。
今夜月圆,烦啦死前看见圆月:“团座,您看,月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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