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在吗

我不在

【团孟】一九四九


一九四九年,我做孟大买办的第四年,死啦死啦和我混在一起的第七年。


南天门一战,炮灰成了炮灰,精锐也成了炮灰——前者死了,后者废了,张立宪成为死啦死啦的死忠,迷龙断了腿,而死啦死啦疯了,他在虞啸卿为其举办的授奖会上大放厥词道:“请允许我带领我的军队协助共党进攻日寇吧!”——这等同是一巴掌扇在虞师脸上然后告诉他们“老子要哗变啦!”,不过死啦死啦是在颠沛流离路上受过哪个不正道的先生教育的野鬼,他用着极端却不蛮横的方式给自己寻条死路。

关他的木屋里,我盯着虞啸卿诱人的后脑勺,手里是在场唯一一支枪,之后我把他扑在墙上,又被他反压回地上。

虞啸卿问我要死还是要我的团长——我脑门上就顶着那支枪。

我看眼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没什么动作,近乎平静地看着我,我又直视虞啸卿,我向来不敢看他。

我:“请师座开枪。”

虞啸卿更用力地把枪按在我头上,我疑心他是想用这枪活活把我捅穿,他忽然又像一下子泄气,失神地坐在地上:“好,我放你走。”

我:“....什么?”

“对,还有你的团长,”虞啸卿大概以为我还在向他索要我将死的团长,“我放你们走。”

虞啸卿把枪扔给死啦死啦,我便呆滞地看向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在微笑,像在看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孩,他点头,我就爬过去拽他:“走啊。”

死啦死啦揉我的头,却走向虞啸卿身边,他跪下来,我随之冷战。

死啦死啦:“师座,我说过了,我的军队。”

他把枪递还给虞啸卿。

这下小太爷不得不和你死了。

我闭上眼,想着炮灰团的弟兄。

虞啸卿:“好,你的军队。”

我睁开眼,虞啸卿成了仁慈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我用枪指着虞啸卿换回我的团长,我的团长把枪递给虞啸卿换回我的团。

这晚我俩回到收容站,我不停地打包行李,后来我发现这些行李连一个衣服兜都装得下——兽医的家书,不辣乞讨来的一块糖。

“走吧?”我有些轻松地拍死啦死啦,他非常轻松地正躺在床上。

死啦死啦:“走哪?”

我瘸出去挨个踹醒炮灰们,尤其阿译挨了最重一脚,等到炮灰们都发出“哎哟哎哟”不满的叫声,我才敞开了喉咙:“我们去投共咯!嘚!嘚嘚嘚!”

阿译最先清醒,猛地上来捂住我的嘴:“你不得乱说啦!”

乱说个屁,我转过身踹阿译,却被克虏伯架着动弹不得。

克虏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欲骂,死啦死啦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就是嘛,说这话做什么啦?”

死啦死啦:“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回家。”

他对炮灰们说,我哼哼唧唧地唱反调:“哪回打仗都说回家。”

死啦死啦把我拽到一边:“如果这次真的回家呢?”

我:“你说要去投共。”

死啦死啦:“老子反悔了,我只想带你们回家。”

我气结,却无话可说,最终我屈服——没人不想回家。

全民协助在几天前就等到接他回家的卡车,所以我们无需再管他的死活。

于是在那天晚上,死啦死啦光明正大地带领我们一行人,两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两个瘸子:我和迷龙;我和阿译曾想要劝说不辣跟我们一起走,不辣摇头晃脑道:“屁嘞,他个死啦死啦哪次打仗都说是回家喏!”

我:“死湖南佬,别死了。”

不辣点头说知道咯,他给了阿译一块糖。

阿译攥着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我故意地没有去告别小醉——我会回来看她,顺带着看张立宪。

别了,禅达;别了,虞师——别了,战争。


丧门星是我们中第一个离开的,他在林子里大哭,随后便背着弟弟的骨殖回到四川,阿译离开时依依不舍,他嘟囔着:“离了你们,我真的很不习惯。”,可我摆摆手让他快走,一行人里很快只剩下克虏伯,我一家和迷龙一家——死啦死啦在路上就很不要脸地与我爹拜了把子,他便成了老孟家的人。

最后我们和迷龙一家分别,迷龙还瘸着腿,却乐呵呵地笑,上官没什么情绪,雷宝儿冲着死啦死啦笑。

死啦死啦:“迷龙啊,回去吧。”

我还想说点什么,迷龙点头:“知道啦,别死啦,小臭孩不知道盼我点别的啦?”

我嗯啊一阵,再想不起来有什么要叮嘱的话。

迷龙:“放心吧,老子去看你们的。”

我放心下来,我和死啦死啦看着迷龙一瘸一拐地拉着上官和雷宝儿走远。

死啦死啦心情很好,他拍一下克虏伯的肚子:“走吧?小太爷?”

我顾不上还在我爹面前,摇头晃脑地学着死啦死啦的腔调:“小太爷——起驾!”

克虏伯真要上来抬我,我吓得瘸远——克虏伯哪也不想去了,只想跟他的团长,于是孟大买办家里又添一壮丁。

路上时,死啦死啦凑在我身边:“我们回家叠纸船,啊?”

我说好,给康丫,兽医,豆饼,蛇皮股,麦师傅都叠纸船——何书光也将就一下吧,死了太多人。

死啦死啦一拍我后脑勺:“不错嘛,好副官。”

我咿咿呀呀地唱,我们是战争下最快活的两人。


后来我们回到北平,家父没几年就去世,克虏伯和死啦死啦成了我家的佣人,我是北平最年轻的买办。

1949这年,北平成了北京,二十四岁的孟烦了如今三十一岁,三十四岁的死啦死啦如今四十一岁。


“掌柜的,给老子来点小孩玩意儿。”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他刻意地把声音放粗,可尽管如此我也听得出他那东北调调——东北人有很多,可我的东北朋友只有一个;我惊喜地抬头,迷龙得意地笑着,雷宝儿长得很高了,上官挽着迷龙的胳膊。

我损嘴的毛病此时又犯:“这位爷,小孩玩意儿没有,倒是有一适合您的东西。”

我拿出给小孩玩的拨浪鼓,迷龙见此嘿嘿地笑,接着抢过拨浪鼓敲在我的头上。

迷龙:“小鸡崽子,嗯?”

我无心和他胡闹,扯着嗓子喊:“大爷的,死啦死啦,五花肉!”

“这小鸡嗓子还是这样呢。”迷龙也高兴,搂着上官说。

克虏伯很快出来,他现在是我这里最能干的佣人,但对迷龙并不感兴趣,他“哦”一声,搂着肚子擦起橱窗,却又猛地站直:“嫂子。”

迷龙气得支支吾吾,我不得不想起祭旗坡的日子,这时候真该有阿译的。

于是阿译出现了。

“烦啦。”北平人多少都认识我,很少有人再叫我烦啦,突然出现一个人叫我烦啦会让我倍感亲切,尤其是阿译的声音——阿译提着大包小包过来。

迷龙咋咋呼呼地:“老子整来的,厉害吧?”

我福至心灵,谄媚地有些讨好意味:“不会还有丧门星不辣什么的吧?”

迷龙:“想啥呢?当老子是大卡车啊?”

死啦死啦从后面出来:“吵什么啊?”如果他手上拿的是枪而不是菜刀,我真会以为现在就在祭旗坡。

迷龙更兴奋,张牙舞爪地一通这那。

死啦死啦微笑:“不错嘛,迷龙。”

迷龙嗯哪一声:“那可不,我现在是东北那块最有钱的啦!”

我坐在一旁听他吹牛,并招呼阿译进来。

阿译感动地要哭:“烦啦,还是见到你更舒服一些。”

我接茬道:“上海佬把你当笑话啦?”

阿译狠狠地点头,却让我有些好笑。

“所以我来投奔你啦,烦啦,不会嫌弃吧。”阿译接着说。

我其实高兴得很,连忙答应:“——恭迎林大少前来视察!”


迷龙那边和死啦死啦扯完皮,扔给我一块糖:“不辣给的,人家现在做生意呢,丧门星也不错,当小工。”

我便不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糖。

迷龙问死啦死啦:“哑啦?还是傻啦?”

死啦死啦回头看我:“想家了。”


我们做了一桌子菜,迷龙亲自做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放在中间——这次没有很多酱油,却有足够多的猪肉。

阿译吃着吃着便躲到一边哭,迷龙虽然皱着眉,却哎呀哎呀地擦眼:“眼里进辣椒啦!”,随后他便站起来还举着盛满了酒的大碗,死啦死啦见状坐得离我更近一点。

“谁他妈要和你喝啦?”迷龙骂骂咧咧地,他把酒洒一半在地上,“李乌拉....你他妈,算啦。”

我便也举着碗站起来,一点一点酒洒在地上——有些是洒给要麻,有些洒给羊蛋子,有些洒给兽医,洒给很多人。

最后我坐下来,死啦死啦安抚地拍我的背:“敬人世间的良心。”


迷龙在几天后就带着家人回到东北,阿译留在了这里,我依然是孟大买办,但我现在有了三个佣人。


一九四九年秋,家中来几位贵客,特此记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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